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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沈寂, 晚風微涼。宮城的殿前四面圍廊，廊外只聞蟲鳴聲聲。
江珩在前不緊不慢地走著，宮燈的暗影一盞盞交替，映出他冷淡的眉眼。
浮雲遮蔽銀月, 也只在一刻之間。天色再度明朗時, 一只手已然勾上了他的脖頸，唇倚在他的頸側, 吐息溫熱繾綣。
還未來得及再度觸碰, 那只素手便已被他握在掌心。江珩垂眸看她，眼神微暗。
他眼底的每一分情緒，齊瑾都再清楚不過。她在殿內悶了一日, 已是疲乏得很了, 即便勉力擡眼與他對視, 也看不清那雙眸裏的神情。
他微抿著唇, 一手輕柔地攏住她的五指, 另一手卻不容拒絕般撩開她披著的厚氅，眸光落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。
宮燈下，他垂著眼睫，將手覆上那處隆起。
“……是我的？”
齊瑾咬住下唇, 鴉睫輕顫，為他不期撫上的溫熱掌心。江珩心中一清二楚，卻仍定定地看著她, 像是執拗地要一個答案。
齊瑾無法喘息般深吸了口氣，將臉埋在他的頸側，悶悶地點了點頭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 那雙冷冽的眸中卻並無意料之中的喜悅，反倒愈發沈靜如潭。
那只有力的手仍包裹著她, 她閉上了雙眸，周遭便一片靜寂。
這份靜寂太過自然，以至於齊瑾並未發覺什麽。待她雙眉不自覺地微微蹙起，卻只聽頭頂落下那人平靜淡漠的聲調，近在咫尺。
“阿閑。”
她輕應一聲，睜開了雙眸，江珩卻將掌心自她的腹上移開，垂下眼睫。
“如今還不是生育的時候。”
這話宛若平地驚雷，其中蘊著的意味毫不遮掩。齊瑾猛地瞪大了一雙鳳眸，從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，推著他的肩，將他一把按在了身後的宮墻上。
江珩一副受制於人的模樣，被迫微揚起臉倚在墻上，面色卻仍舊冰涼如雪，眸中並無一分意動。
“如今正是戰亂四起之時。你統領著魚涼，要時時見人，必然瞞不了多久。”
“這個孩子，只會成為旁人指摘的把柄，於我們有害無利。”
他難得放軟了些語氣，面上卻仍帶著揮之不去的冷淡：
“待萬事平定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，還會有別的孩子。”
“阿閑，你要懂些事。”
齊瑾不可置信般擡起眸，定定地看著他。
廊外送來的寒風自她臉側刮過，她眼尾的淚痕順著風聲消散，卻只覺冰涼刺骨。
“江珩。”
他看著她皺起的眉，眸中暗色漸深。眉眼間仍舊可見少年時的痕跡，卻多了幾分沈穩與暗藏的城府，看不見昔日的柔情。
那份暗色，齊瑾看得很清楚。
心中陡然一震，秉著對他多年的熟稔，她飛速地抽回自己的手，身子退後兩步，兩手交疊護在腹上，作出一副防守的姿態，鳳眸警惕地看向他。
“你想做什麽，江珩？你若敢設計拿掉我的孩子……”
她本想脫口而出，休怪我從今往後再也不見你，卻又下意識地遲疑了瞬。
他們太了解對方。他究竟在意什麽，雖然可悲，她卻心知肚明。
頓了頓，她還是撩起眸，神色淩厲：
“魚涼虎符還在我手。你盡管試試，若與我反目，三軍究竟聽誰的號令。”
“這個孩子與你無關……倘若你不想見它，我自會給它找一個爹。”
“它已然四個月大了，它活得很好……江珩，你不能殺了它……”
她面上的張揚與傲意盡數褪去，展露出鮮少的脆弱，眸中盈上水色，捂著隆起的腹部哀求他。
江珩嘆了一聲，擡手撫上她的臉龐，指腹拭過她面上的淚痕。
她心下微動，帶著幾分企盼地擡眸望他。
他卻看著她的淚臉，低聲道：“你再考慮考慮。”
“他們皆不會眼盲，你瞞不過的。於魚涼，於你的聲名，於我們十餘年來的謀劃。”
“若此事傳了出去，你尚未出閣，便同旁的男人有染，懷了身孕——”
他並未把話說完，內裏的脅迫意味卻不言而喻。眸底水霧澄澈，映出他冷淡無情的面容來。
那只修長的手緩緩下移，捏在了她的下頜上。她被迫微仰起臉，渾身顫抖著看他。
“你做過什麽，我們都清楚。”
“就當是報應不爽。死在你手下的冤魂，早已不差這一個。”
他並沒打算當面同她決裂，便緩了幾分力道，輕嘆著蹙起眉，順勢將她不住打著寒戰的身子擁到懷裏。
已是盛夏，她卻渾身冰涼，即便倚在他的懷裏，被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攬住腰肢，背上也沁出層層的冷汗。
“你乖一些，我便不會不要你。”
“——阿閑。”
安陽宮的偏殿內，江意歪起腦袋，一雙水眸瞪得更大，像是無法理解他的話。
江珩微微彎起唇角，一手揉了揉她茸茸的發頂，逗她道：“別皺眉，小臉上都刻出痕了。”
江意不滿地哼了一聲，故作姿態地用力別過臉，掩去鴉睫下若有所思的眸光。
他並不著急，只輕啜一口茶，靜靜地等她自己思慮完畢。
卻見江意想了半天，還是蹙著眉回過臉來，面上滿是不忿。
“那她……豈不是就要做我的嫂嫂了？可以天天欺負我的那種？”
那雙眸子水盈盈的，像是揉碎了滿池的星辰。水眸的主人卻眼巴巴地擡眼望著他，悶聲道：“她先前就不喜歡我，我和你說過的，哥哥。”
公主嘆了一小口氣，哀怨道：“好啊，你們兩個恩恩愛愛比翼雙飛，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地？再來一個小侄兒，阿意只好帶上小白臉，自己離家出走了。”
江珩伸手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，卻只輕飄飄地道：“小白臉？又在哪裏找的？”
江意心虛般垂下了眼，任由哥哥揉搓著自己，小聲嘀咕道：“什麽小白臉，你你你，你聽錯啦。”
他定定地看著妹妹，像是要從那雙無辜的水眸中窺到她潛藏的思緒。
但最終，他也只是過了一把手癮，然後替江意把額前碎發勾在耳後，笑了笑。
“阿意是長大了。”
江意擡眸望來，卻見他並不收斂自己的笑意，只收回手，眸光沈靜。
“齊瑾的事，哥哥會處理好的，不會平白讓人欺負了你。”
“但是，說起你那日偷偷出宮之事……”
江意將兩手背在身後，垂下眸抿著唇絞啊絞的。江珩看著她，問道：“嗯？阿意。”
“哥哥知道，上元夜帶你出宮的那人，是晏玦。現在，阿意，需要你告訴哥哥——”
“你愛他嗎？”
月色孤冷，夜間卻仍顯悶熱。安陽宮的其餘人皆已睡下了，只一處偏殿的窗前，還映出一盞小小的燭光。
這扇小窗，晏玦再熟悉不過。他每每趕來帝都皇城，江意總會坐在這裏。
她並不怎麽愛出門，平日裏便坐在案前點起燈，撥弄兩下自己的琴，或是找本書看。
只是今夜，那個惹人厭的暗衛似乎又回來了。
他早早地發覺了檐上潛藏的氣息，見還是那個不大老實的暗衛，便只瞥了一眼，不再理會。
那暗衛仍舊伏在檐上，不敢偷聽屋內主子的談話，只好百無聊賴地伸出大掌，一顆顆數著檐上的磚縫。
而在他分毫未曾察覺的地方，卻有人輕輕巧巧地自墻頭一躍而下，無聲無息地落在院內。
那人的側臉被燭火映亮，緊抿著唇，眸中還蘊著幾分久別重逢的緊張。
正是晏玦。
這四個月裏，不止魚燕兩國屢次交手，靖水同樣戰亂頻繁。
他一面顧念著帝都的江意，一面周旋於靖水王池隋與千山晏府正令晏見慈之間。池步月看不慣這群男人整日裏八百個心眼相互算計，早早便領了兵，監工修築千山城門去了。
他既已存了決心，要留下這條命陪著江意，便不再如往常那般上趕著修整晏府。
真正的晏氏血脈不見蹤影，徒留他一個人面對這群老狐貍頭疼。罷免了晏見慈，又同池隋勉強達成了協議，他便忙不疊地安頓下靖水晏府，孤身連夜趕回帝都來。
他們已好些日子沒再見了。
屋內燭光輕晃，像是有風吹過。晏玦在院中站定，兩指壓了壓忍不住翹起的唇角，便轉過身，往屋門處走。
他一腳邁上殿前的石階，眼角餘光瞥過一旁的小窗，卻見窗紙上被昏黃燭火映得影影綽綽，竟好似不止一道身影。
晏玦皺起眉，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微蜷，猛地轉過臉緊盯著那層窗紙，屏息諦聽屋內的動靜。
四下靜寂，而耳畔除去江意，還有一道更深重些的吐息未做分毫遮掩，此刻正身在屋中。
沈穩有力，暗藏鋒芒，並不屬於紀沅或木奴。半夜三更，她的屋內是個男人。
方才被過度的欣喜沖昏了思緒，他竟險些看也不看，直直地沖進屋中。晏玦這般想著，只覺喉間一陣緊澀，將身子倚在窗外，雙目失神地仰起臉。
風聲伴著蟲鳴，自耳畔一一流過。他閉起雙眸，卻聽屋內的公主聲音嬌軟繾綣，像是面對著自己所愛之人。
“哥哥，我不懂你說的意思。”
另一道聲音低沈清冽，卻帶著幾不可察的冷意：
“不必騙我，阿意。哥哥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，只是哥哥不需要你做什麽，更無需你拿自己當作籌碼。倘若你只是想借他來調度晏府，哥哥並不需要。”
“母妃同我說了，你一定要請他來笄禮，是想讓晏府與燕汜站在一起，公之於眾？阿意，笄禮只有一次，不該這樣胡鬧的。”
“晏府只是錦上添花，沒有他，哥哥一樣會贏。他的把柄仍在我手，即便有朝一日，他領著晏府與我們反目成仇，也不足為懼。”
“阿意，你愛他的什麽呢？”
窗外，他頸間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，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，突起的骨節都隱隱泛白。
她則用力咬著下唇，竭力克制著音色間的顫抖，擡起眸望向面前的哥哥。
她聽出了他話底藏著的那層含義。他在試探她，警告她，拿晏玦的命。
她清楚江珩的手段，也清楚他的為人。
江意飛速地眨了眨眼，逼回眼尾的水意，唇邊揚起一抹笑，直視著他寒淵般的雙眸。
“別擔心，哥哥。”
“我只是喜歡他的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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浮雲遮蔽銀月, 也只在一刻之間。天色再度明朗時, 一只手已然勾上了他的脖頸，唇倚在他的頸側, 吐息溫熱繾綣。
還未來得及再度觸碰, 那只素手便已被他握在掌心。江珩垂眸看她，眼神微暗。
他眼底的每一分情緒，齊瑾都再清楚不過。她在殿內悶了一日, 已是疲乏得很了, 即便勉力擡眼與他對視, 也看不清那雙眸裏的神情。
他微抿著唇, 一手輕柔地攏住她的五指, 另一手卻不容拒絕般撩開她披著的厚氅，眸光落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。
宮燈下，他垂著眼睫，將手覆上那處隆起。
“……是我的？”
齊瑾咬住下唇, 鴉睫輕顫，為他不期撫上的溫熱掌心。江珩心中一清二楚，卻仍定定地看著她, 像是執拗地要一個答案。
齊瑾無法喘息般深吸了口氣，將臉埋在他的頸側，悶悶地點了點頭。在她看不到的地方, 那雙冷冽的眸中卻並無意料之中的喜悅，反倒愈發沈靜如潭。
那只有力的手仍包裹著她, 她閉上了雙眸，周遭便一片靜寂。
這份靜寂太過自然，以至於齊瑾並未發覺什麽。待她雙眉不自覺地微微蹙起，卻只聽頭頂落下那人平靜淡漠的聲調，近在咫尺。
“阿閑。”
她輕應一聲，睜開了雙眸，江珩卻將掌心自她的腹上移開，垂下眼睫。
“如今還不是生育的時候。”
這話宛若平地驚雷，其中蘊著的意味毫不遮掩。齊瑾猛地瞪大了一雙鳳眸，從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，推著他的肩，將他一把按在了身後的宮墻上。
江珩一副受制於人的模樣，被迫微揚起臉倚在墻上，面色卻仍舊冰涼如雪，眸中並無一分意動。
“如今正是戰亂四起之時。你統領著魚涼，要時時見人，必然瞞不了多久。”
“這個孩子，只會成為旁人指摘的把柄，於我們有害無利。”
他難得放軟了些語氣，面上卻仍帶著揮之不去的冷淡：
“待萬事平定，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，還會有別的孩子。”
“阿閑，你要懂些事。”
齊瑾不可置信般擡起眸，定定地看著他。
廊外送來的寒風自她臉側刮過，她眼尾的淚痕順著風聲消散，卻只覺冰涼刺骨。
“江珩。”
他看著她皺起的眉，眸中暗色漸深。眉眼間仍舊可見少年時的痕跡，卻多了幾分沈穩與暗藏的城府，看不見昔日的柔情。
那份暗色，齊瑾看得很清楚。
心中陡然一震，秉著對他多年的熟稔，她飛速地抽回自己的手，身子退後兩步，兩手交疊護在腹上，作出一副防守的姿態，鳳眸警惕地看向他。
“你想做什麽，江珩？你若敢設計拿掉我的孩子……”
她本想脫口而出，休怪我從今往後再也不見你，卻又下意識地遲疑了瞬。
他們太了解對方。他究竟在意什麽，雖然可悲，她卻心知肚明。
頓了頓，她還是撩起眸，神色淩厲：
“魚涼虎符還在我手。你盡管試試，若與我反目，三軍究竟聽誰的號令。”
“這個孩子與你無關……倘若你不想見它，我自會給它找一個爹。”
“它已然四個月大了，它活得很好……江珩，你不能殺了它……”
她面上的張揚與傲意盡數褪去，展露出鮮少的脆弱，眸中盈上水色，捂著隆起的腹部哀求他。
江珩嘆了一聲，擡手撫上她的臉龐，指腹拭過她面上的淚痕。
她心下微動，帶著幾分企盼地擡眸望他。
他卻看著她的淚臉，低聲道：“你再考慮考慮。”
“他們皆不會眼盲，你瞞不過的。於魚涼，於你的聲名，於我們十餘年來的謀劃。”
“若此事傳了出去，你尚未出閣，便同旁的男人有染，懷了身孕——”
他並未把話說完，內裏的脅迫意味卻不言而喻。眸底水霧澄澈，映出他冷淡無情的面容來。
那只修長的手緩緩下移，捏在了她的下頜上。她被迫微仰起臉，渾身顫抖著看他。
“你做過什麽，我們都清楚。”
“就當是報應不爽。死在你手下的冤魂，早已不差這一個。”
他並沒打算當面同她決裂，便緩了幾分力道，輕嘆著蹙起眉，順勢將她不住打著寒戰的身子擁到懷裏。
已是盛夏，她卻渾身冰涼，即便倚在他的懷裏，被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攬住腰肢，背上也沁出層層的冷汗。
“你乖一些，我便不會不要你。”
“——阿閑。”
安陽宮的偏殿內，江意歪起腦袋，一雙水眸瞪得更大，像是無法理解他的話。
江珩微微彎起唇角，一手揉了揉她茸茸的發頂，逗她道：“別皺眉，小臉上都刻出痕了。”
江意不滿地哼了一聲，故作姿態地用力別過臉，掩去鴉睫下若有所思的眸光。
他並不著急，只輕啜一口茶，靜靜地等她自己思慮完畢。
卻見江意想了半天，還是蹙著眉回過臉來，面上滿是不忿。
“那她……豈不是就要做我的嫂嫂了？可以天天欺負我的那種？”
那雙眸子水盈盈的，像是揉碎了滿池的星辰。水眸的主人卻眼巴巴地擡眼望著他，悶聲道：“她先前就不喜歡我，我和你說過的，哥哥。”
公主嘆了一小口氣，哀怨道：“好啊，你們兩個恩恩愛愛比翼雙飛，哪裏還有我的容身之地？再來一個小侄兒，阿意只好帶上小白臉，自己離家出走了。”
江珩伸手捏了捏她臉上的軟肉，卻只輕飄飄地道：“小白臉？又在哪裏找的？”
江意心虛般垂下了眼，任由哥哥揉搓著自己，小聲嘀咕道：“什麽小白臉，你你你，你聽錯啦。”
他定定地看著妹妹，像是要從那雙無辜的水眸中窺到她潛藏的思緒。
但最終，他也只是過了一把手癮，然後替江意把額前碎發勾在耳後，笑了笑。
“阿意是長大了。”
江意擡眸望來，卻見他並不收斂自己的笑意，只收回手，眸光沈靜。
“齊瑾的事，哥哥會處理好的，不會平白讓人欺負了你。”
“但是，說起你那日偷偷出宮之事……”
江意將兩手背在身後，垂下眸抿著唇絞啊絞的。江珩看著她，問道：“嗯？阿意。”
“哥哥知道，上元夜帶你出宮的那人，是晏玦。現在，阿意，需要你告訴哥哥——”
“你愛他嗎？”
月色孤冷，夜間卻仍顯悶熱。安陽宮的其餘人皆已睡下了，只一處偏殿的窗前，還映出一盞小小的燭光。
這扇小窗，晏玦再熟悉不過。他每每趕來帝都皇城，江意總會坐在這裏。
她並不怎麽愛出門，平日裏便坐在案前點起燈，撥弄兩下自己的琴，或是找本書看。
只是今夜，那個惹人厭的暗衛似乎又回來了。
他早早地發覺了檐上潛藏的氣息，見還是那個不大老實的暗衛，便只瞥了一眼，不再理會。
那暗衛仍舊伏在檐上，不敢偷聽屋內主子的談話，只好百無聊賴地伸出大掌，一顆顆數著檐上的磚縫。
而在他分毫未曾察覺的地方，卻有人輕輕巧巧地自墻頭一躍而下，無聲無息地落在院內。
那人的側臉被燭火映亮，緊抿著唇，眸中還蘊著幾分久別重逢的緊張。
正是晏玦。
這四個月裏，不止魚燕兩國屢次交手，靖水同樣戰亂頻繁。
他一面顧念著帝都的江意，一面周旋於靖水王池隋與千山晏府正令晏見慈之間。池步月看不慣這群男人整日裏八百個心眼相互算計，早早便領了兵，監工修築千山城門去了。
他既已存了決心，要留下這條命陪著江意，便不再如往常那般上趕著修整晏府。
真正的晏氏血脈不見蹤影，徒留他一個人面對這群老狐貍頭疼。罷免了晏見慈，又同池隋勉強達成了協議，他便忙不疊地安頓下靖水晏府，孤身連夜趕回帝都來。
他們已好些日子沒再見了。
屋內燭光輕晃，像是有風吹過。晏玦在院中站定，兩指壓了壓忍不住翹起的唇角，便轉過身，往屋門處走。
他一腳邁上殿前的石階，眼角餘光瞥過一旁的小窗，卻見窗紙上被昏黃燭火映得影影綽綽，竟好似不止一道身影。
晏玦皺起眉，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地微蜷，猛地轉過臉緊盯著那層窗紙，屏息諦聽屋內的動靜。
四下靜寂，而耳畔除去江意，還有一道更深重些的吐息未做分毫遮掩，此刻正身在屋中。
沈穩有力，暗藏鋒芒，並不屬於紀沅或木奴。半夜三更，她的屋內是個男人。
方才被過度的欣喜沖昏了思緒，他竟險些看也不看，直直地沖進屋中。晏玦這般想著，只覺喉間一陣緊澀，將身子倚在窗外，雙目失神地仰起臉。
風聲伴著蟲鳴，自耳畔一一流過。他閉起雙眸，卻聽屋內的公主聲音嬌軟繾綣，像是面對著自己所愛之人。
“哥哥，我不懂你說的意思。”
另一道聲音低沈清冽，卻帶著幾不可察的冷意：
“不必騙我，阿意。哥哥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，只是哥哥不需要你做什麽，更無需你拿自己當作籌碼。倘若你只是想借他來調度晏府，哥哥並不需要。”
“母妃同我說了，你一定要請他來笄禮，是想讓晏府與燕汜站在一起，公之於眾？阿意，笄禮只有一次，不該這樣胡鬧的。”
“晏府只是錦上添花，沒有他，哥哥一樣會贏。他的把柄仍在我手，即便有朝一日，他領著晏府與我們反目成仇，也不足為懼。”
“阿意，你愛他的什麽呢？”
窗外，他頸間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，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，突起的骨節都隱隱泛白。
她則用力咬著下唇，竭力克制著音色間的顫抖，擡起眸望向面前的哥哥。
她聽出了他話底藏著的那層含義。他在試探她，警告她，拿晏玦的命。
她清楚江珩的手段，也清楚他的為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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